孩子们不会想到老,
当然新鲜的生命连死亡也不会相信。
青年人也没工夫去想老,
炽烈的火焰不可能理解灰烬。
但是,总有一天衰老和死亡的磁场,
会收走人间的每一颗铁钉!
我想到自己的衰老了。
因为年龄的吃水线己使我颤栗、吃惊;
“甚至于在梦中都能感到,
生命的船正渐渐下沉
“但是别怕!”我安慰自己,
人生就是攀登。
走上去,不过是宁静的雪峰。
死亡也许不是穿黑袍的骷髅,
它应该和诞生一样神圣
我也设想了自己的老境——
深秋叶落的梧桐,
风沙半掩的荒村;
心的夕阳,
沉在岁月的黄昏,
稀疏的白草在多皱的崖顶飘动;
颤抖滞涩的手笔,
深奥莫测的花镜,
借一缕冬日罕见的阳光
翻晒人生的全部历程;
“累吗?”我想问自己,
回首往事,最高的幸福应该是心灵不能平静。
我很平凡,不可能活得无愧无悔,
我很普通,也不敢奢望猎取功名。
我宁肯作一匹消耗殆尽的骆驼
倒毙于没有终点的途中;
我甘愿是一匹竭力弛骋的奔马
失蹄于不可攀援的险峰。
让我生命的船在风暴降临的海面浮沉吧,
让我肺腑的歌在褒贬毁誉中永生
我愿接受命运之神的一切馈赠,
只拒绝一样:平庸。
我不要世俗的幸福,却甘愿在艰难曲折中寻觅真金。
即使我衰老了。我也是骄傲的:
瞧吧,这才是真正好汉的一生!
白发如银,那是智慧结晶;
牙齿脱落,那是尝遍艰辛。
我将依然豪迈,依然乐观,
只是思想变得大海般深沉。
命运哪!你岂能改变得了我的本性?
我会说:“我生活过了,思索过了,
用整整一生作了小小的耕耘。”
我愿身躯成为枯萎的野草,
却不愿在脂肪的包围中无病呻吟,
我愿头颅成为滚动的车轮,
而决不在私欲的阵地上固守花荫;
我愿手臂成为前进的路标,
也决不在历史的长途上阻挡后人
这才是老人的美啊——
美得庄严,美得凝重。
岁月刻下的每一笔皱纹,
都是耐人寻味的人生辙印
这才是我的履历,我的碑文,
才是我意志的考场,才能的准秤。
而且,越是接近死亡,
就越是对人间爱得深沉;
哪怕躯壳已如斑驳的古庙,
而灵魂犹似铜铸的巨钟!
生活的每一次撞击,
都会发出浑厚悠远的声音
假如有一天,
我被后人挤出这人间世界,那么高山是我的坟茔,
河流是我的笑声,
在人类高尚者的丰碑上
一定会找见我的姓名!!!
周 涛:男,1946年生,当代著名诗人,散文家。祖籍山西,生于北京,1955年迁居新疆。现为兰州军区创作室主任、一级作家,新疆文联副主席、作协副主席。代表作有诗集《神山》、《野马群》,散文集《稀世之鸟》、《游牧长城》、《兀立荒原》及散文《巩乃斯的马》《哈拉沙尔随笔》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