孙宪民播讲《大老李》作者:李係仁

李係仁
2024-07-30
来源:朗联【0704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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上世纪七十年代初,我在一所医院实习,由于理论学习压力不大,课余时间我就“偷偷”阅读课外书籍,主要是文学作品。其中维克多-雨果在《巴黎圣母院》一书中塑造的敲钟人——脸丑心美的卡西莫多,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。书中对卡西莫多是这样描述的:“几何形的脸,四面体的鼻子,马蹄形的嘴,参差不齐的牙齿,独眼,耳聋,驼背……似乎上帝将所有的不幸都降临在了他的身上。”

没想到,有一天我在医院,竟然碰见了雨果先生笔下的人物:只见一位穿着的白大褂已经变成灰色的中年人,头发凌乱,趿拉着一双便鞋,推着一辆手术车蹒跚而行,他有一张暗黑色的脸,五官长得不规范,眼睛一大一小,而且还不在一个水平线上,说话口齿不清,嗓音低沉,时不时有口水流下来,他就顺势用袖口一擦,上下有点对不齐的嘴唇登时闪着亮光,多次用过的袖口也就有点“包浆”的模样。用现在的话说,典型的“油腻大叔”,像极中国版的“卡西莫多”。

“大老李!”老同志都习惯这样称呼他,年轻人则称呼他为李师傅。其实大老李原本长的还是很周正,比卡西莫多英俊多了,只是患了面神经瘫后才接近了卡西莫多的样子。大老李当然不知道自己“复制”了名人,他照样在太平间认真工作。全院各科死亡的尸体,都由他负责送往太平间。这确实是个悲催的活。工作时,他身后常常跟着一群哭天抹泪的死者家属。此时大老李一脸严肃,目无表情,小心翼翼地将每一具尸体送至太平间,极有仪式感。

我和“大老李”之间的缘分是有“物质基础”的。一天,我从食堂吃完中午饭,拿着剩下的两个包子往外走,正巧大老李从对面过来,我顺便问“李师傅,吃饭没!”他闷声闷气地说“没吃”,我随即把包子递给他,他既不嫌气也不客气,接过包子就往嘴里塞,估计走到卖饭窗口,俩包子就消灭了。也许是因为这俩包子,大老李每次见我都会做出与众不同的快乐表情,而这个表情只有我能读懂。大老李大概是个鳏夫,但他没有孤独老男人的怪癖,他为人随和,很少看他发脾气。他一人做好几份工作,除了太平间的工作,他还负责烧茶炉,锅炉房有时人手不够了,只要他不忙,都会帮忙推煤或推炉灰,太平间室内外的卫生也归他打扫,总之,他闲不住。有一年他被医院评为先进生产者,奖品是一个喝水用的大搪瓷缸子,他把这缸子放在桌子显眼的地方,把有奖励字样的一面朝外,常看他坐在桌子旁,眯着眼睛,歪嘴笑着欣赏这个奖品,享受这幸福的时光。太阳照射进来,茶缸闪着光亮,与大老李嘴上闪的光亮交相辉映。可见即便是“卑微”的人,荣誉的份量在心中也是很重的。

他特别喜欢小孩,每当在医院偶尔碰上,他都要上前逗一逗,或者说几句言语不清的问候,或者做个鬼脸扮相,不过由于他的自然条件,效果往往适得其反,大一点的孩子愣一下神儿跑掉了,小一点的孩子吓得当时崩溃,嚎啕大哭。此时,大老李却变得手足无措,不知如何是好,像个能惹事而不能平事的大孩子。

大老李每次见我格外客气,而且常常向我透露一些他认为的“秘密”,以示亲近。比如医院为职工发葡萄,那些葡萄来自大老李管理的小葡萄园,葡萄粒粒饱满,个头很大而且特甜。他神秘兮兮地告诉我,他经常把医疗垃圾即人体的边角废料,埋在葡萄架下,所以葡萄长得特别的好。听到这个“秘密”,我有些瞠目结舌,胃肠翻江倒海,那些已变成“暗物质”的葡萄似乎在身体某处向我“示威”。只是后来听果农说,要想葡萄长得好,一定要在葡萄架下埋点死猫死狗,葡萄长得才有劲。可我们这埋的不是普通动物哇,一想起来,我还是如鲠在喉,如芒在背。

大老李也有性格。某年的一天,我值总值班,白班同志告诉我,儿科送来一名严重心脏病的弃儿,见L李系仁微信公众号文章《生死一夜》,因为病入膏肓,没有抢救价值,父母将孩子丢到了卫生间,医院出于人道主义,决定待这名患儿停止呼吸后再送太平间,临终监护患儿的工作就落到了我的身上。

午夜时分,孩子停止了呼吸。我拿起电话,几声铃响才叫醒大老李:“李师傅,我是总值班,有个弃婴呼吸停止了,请来运走”

“你是谁?啊!小李呀!大半夜的,明早吧。”大老李的耳朵还挺灵,没等我回话,他先把电话挂了。哎,这大老李还挺有脾气呀。细想一下,大老李也就是和熟人耍点威风,平时他哪有这个胆量,非常忠于职守。因为值班时,我常看到很晚的时候,他从某病房推出尸体,他在前面推车走,几位家属随后,伴随着压低的抽泣声。八十年代初期,我调到大学工作,和大老李联系就断了。据说大老李还托人打听过我,前两年我也问过同学,说大老李已驾鹤西去,我心里还有些怅然。

我和大老李多是偶遇,是平淡如水的君子之交。如果没在一个单位,没有偶然碰面,断断不会有这种近乎于精神层面的交流。虽然这种布衣之交的友谊容易稀释和松散,但依然像奔腾河流中的浪花,像流逝岁月中的一瞥,留下点点滴滴的人生回忆。

若干年后,我到了法国巴黎,专程去了趟仰慕已久的巴黎圣母院,想去二楼看看,雨果先生在《巴黎圣母院》书中所描写的“两座塔楼的暗角墙上,有人刻了两个大写的希腊字母‘命运’”是不是真的存在?由于二楼维修,这个多年的好奇依然没有得到满足。

如果大老李能看到这篇短文,一定会咧开嘴大笑并含混不清的表达谢意,控制不住的口水又会从闭合不严的嘴唇中流出,一缕阳光,从飘向地面的口水中间穿过,发出耀眼的光亮……


李係仁:研究员,硕士生指导教师。原中国医科大学附属第一医院副院长;中国医院协会后勤管理专业委员会常委、副主任委员;现任辽宁省老教授协会副会长;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。

曾任中国医科大学党委宣传部副部长、大学校报主编,编辑文字近120万字,撰写各类文章几百篇,近20万字。有几十篇文章发表在《人民日报.海外版》》《光明日报》《健康报》等国家级新闻媒体上,先后获得“优秀记者”“通讯员特等奖”等称号。2012年出版新闻作品集《一同走过从前》,目前待出版散文作品集《人间烟火气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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