孙宪民诵读《生死一夜》作者：李係仁
事儿还要从上个世纪说起.....
七十年代中期，我从科室被调到医院机关。在医院机关工作的同志都有一个附属任务，就是要值总值班，代表院领导处理医院发生的各种事务性工作，女同志负责节假日白天，男同志负责晚间，我在值班的时候就经历了一次刻骨铭心的生死之夜。
这天傍晚，我提前十五分钟来到值班室，与白天值班的一位老同志交班，简单交待完，她表情凝重地说：小李呀，你今晚还有个重要任务，方才保卫科在卫生间发现一个弃婴，还有家长写的一封信，这名婴儿得了一种先天性心脏病，家长走了几家医院询医，被告知无法医治。我院儿科医生也进行检查，婴儿生命指症极差，生命垂危。可能是家长觉得医治无望，就放弃了。但是医院是救死扶伤的地方，患儿有生命体症就不能走下一个流程，虽然抢救已无回天之力，没有价值，但我们还要尽人道主义，你负责观察，直到患儿停止呼吸，然后送太平间。
天呐！我都要停止呼吸了，一个鲜活的生命在医院，在我值班期间，在我的的注视下，束手无策，慢慢地看她走向死亡，我想起一个词“坐以待毙”，这不应该是我的职责。可我又无法拒绝和推脱，谁让我今晚值班？
我朝老同志手指的方向看去，值班室的长凳上放着一个花被包，打开被包露出拳头大小的患儿头，布满皱纹的小脸呈酱紫色，小小的身体不时抽动一下，我顿生怜悯，心想这爹妈心太恨了，可又一想，孩子的爹妈也是出于无奈......
我把花被包的患儿搬到我身边的椅子上，好方便我边处理电话等事务，边不时看看患儿体症，看看有没有呼吸，摸摸心脏还跳不跳，看着这个才几天的小生命。我真希望奇迹发生：小脸由酱紫色变为樱桃红，睁着还未见过世面的眼睛，从小嘴里发出：救救我！一时间，我竟有些动容，为这个刚出生就要辞世的生命，为这个有缘陪我一起值班的“小不点”，我真觉得医学是一个无奈的行业，尽管医务人员想尽办法，穷尽技术，还是挽救不了太多的生命，解决不了太多的医学难题。
十点，离我接班已过去了五个小时，这个小生命的心脏还顽强的跳着，按着白班的交待，只有小患儿停止了呼吸，我才算解除责任，望着她那微弱的呼吸，我想，难道这小小的生命也留恋这纷繁而世俗的世界？可你那小心脏能承受了世界给你的压力吗？想着，我下意识的摸摸患儿的颞动脉，竟不跳了，我几乎惊叫起来，仅仅过去半个小时，和这个小生命阴阳两隔。
我格外小心的把患儿紧攥的拳头掖向被里，把花被包上，给太平间的李师傅打电话，可能李师傅酣睡未醒，喃喃的说，明早吧。电话撂了。我有点犯难了，一般太平间的工作人员都有点死倔，李师傅也如此，说话就象板上钉钉，一想也是，他们天天处理这种的事，心里也老大不情愿，谁也不愿意和他们较劲。可这小患儿怎么办？
我学过医，也学习过人体解剖，在学习头部解剖课时，老师要求我们，手拿半个人头，按着老师的讲解，寻找头面部的各种解剖位置，忍着强烈的福尔马林味道，我还摸了摸那个男人半边脸上半个嘴唇上的胡子是不是硬，这我没有害怕。可是当这个由我陪着的小家伙停止了呼吸，仍然和我同处一个房间，我心里五味杂陈。
我抱着似乎有小患儿体温的被包，跳过总值班的窗户，把她放到了外面阳台一处有遮盖的地方，进到房间心里稍微安稳一些。躺在床上却睡不着，好容易迷糊过去，脑海里不断闪现出小患儿的面容，后来她竟哭了，哭声纤细，时隐时现尤如她弱弱的呼吸......
我从梦中惊醒，真真切切的听到了哭声，寻声望去，声音来自阳台，窗外起风了，而且下着零星小雨，可能是凉风拂面，可能是雨润皮肤，激活了她对外界的感受，阻止了这个正飘往天堂的小精灵？我忙从窗户跳出，到阳台上小心翼翼的抱起花被包，把这个起死回生的小患儿重新抱回房间。
在办公桌上，我望着有些血色的小脸蛋，心多了几许牵挂和心疼，我用吃饭的汤勺沾点水，往她干裂的嘴唇沾沾，她竟有了吸吮动作，我用手捂着她如花朵般而又冰凉的小手，想用体温让她感知人间的温暖，望着这个小小的生命，不免怨从心起，上天不是仁慈的吗？怎么对它麾下的子民，这般不负责任，刚创造的生灵还没感知人间冷暖，就撒手不管了？世间那么些鱼肉乡里，坑崩拐骗，祸国秧民的恶人，早该招回，确视而不见；你对世界祝福美好，却对新的生命如此漠视?
我多么希望这个小生命不在我值班期间夭折，明天交班时我高兴地对接班的人说，她还活着！“孩子，你能给我这样的机会吗？”此时，办公室里钟表的滴答声仿佛是孩子的心跳声。我闭眼憧憬着......
不知几时，暮然回眸，那小脸蛋已凝固成一朵白色的雪莲花，手摸之处，已没有与人间联系的跳动。瞬间，眼睛湿润，时间凝霜，寒意满身，手脚冰凉，“孩子，一路走好”。
这终生难忘的生死之夜！
李係仁：研究员，硕士生指导教师。原中国医科大学附属第一医院副院长；中国医院协会后勤管理专业委员会常委、副主任委员；现任辽宁省老教授协会副会长；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。
曾任中国医科大学党委宣传部副部长、大学校报主编，编辑文字近120万字，撰写各类文章几百篇，近20万字。有几十篇文章发表在《人民日报.海外版》》《光明日报》《健康报》等国家级新闻媒体上，先后获得“优秀记者”“通讯员特等奖”等称号。2012年出版新闻作品集《一同走过从前》，目前待出版散文作品集《人间烟火气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