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以为，中国历史上最激动人心的工程不是长城，而是都江堰。
长城，当然也非常伟大。两千多年前，我们祖先筑起的这道万里屏障，早已成为人类创造力的骄傲。但是，就在长城破土动工之前，四川平原上，已经完成了一项了不起的工程，这就是都江堰。
如果说长城占据了辽阔的空间，那么都江堰却实实在在的占据渺远的时间。长城的社会功用早已废驰，而都江堰至今还在为百姓苍生输送着汨汨清流。有了它，旱涝无常的四川平原成了天府之国。有了它，才有了刘备、诸葛亮三分天下的不朽功业，才有了李白、杜甫、陆游的川行华章。说的近一点，有了它，八年抗战的中国，才有了一个物产丰富的大后方。
在去都江堰之前，我想，它不过是一个古老的水利工程，连葛洲坝都看过了，它还能怎样？但是，当懒散的脚步越走越近的时候，我开始感觉到天地间的异样了。四周有一种隐隐的躁动，一种似乎是超出了我听觉之外的强有力的声响，它就像地震前兆，又如海啸将临。它让人浑身都感到莫名的紧张，又紧张的让人急于靠近去探个究竟。终于，在穿过一片茂盛的草木之后，一条大水赫然眼前。这层层叠叠的水，汹涌澎湃的水呀奔腾着，翻卷着，喧嚣着，跳跃着，脚下大地震颤，耳边一片轰鸣。
在江心的分水堤，凶猛的水流唰的一下子，被割成两股，直窜出去的水流分别撞到堤坝上，不得已转身改向，却又在另一边碰了壁。三折两返之后，屡屡受制的水流突然撒起野来，猛地咆哮着扑过来，愈发显出一种不驯的壮丽。此刻，眼前的水，已经不是一般意义上的自然形态了，它分明是一场上演了千年的人与龙的降伏之战。江水咆哮的让人心魄俱夺，左冲右突却又无可奈何。这蓬勃强悍的野性的力量，在众目睽睽之下，翻滚着套上了龙头，挣扎着戴上了鞍辔，最终，乖乖的听从了人类的驱使。
站在岸边，我惊叹这自然的伟力，更感叹祖先的伟大。有人说，曾经沧海难为水，那多是指水的苍茫和浩渺。但是，要想真正领略水的勃勃生机，水的激昂浩荡，甚至是水的一种精神力量，都不可不来都江堰。
余秋雨：1946年8月23日生于浙江省余姚县，现任澳门科技大学人文艺术学院院长。中国著名文化学者，理论家、文化史学家、散文家。
